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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亚哪里可以买宠物狗 于白脸和狗帝番

发布时间:2022-08-07 15:37:26  来源:网友自行发布(如侵权请联系本站立刻删除)  浏览:   【】【】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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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白脸番——爱惜金缕衣

(一)

喜庆楼门大开,喧闹的锣鼓声此起彼伏,仪仗队簇拥着高头大马的官家爷,风光前行。

马上的人,紫色官袍,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,黑色长翅帽下的脸,面如冠玉,清俊朗润,虽然不苟言笑,与这热闹大相径庭,但周身贵气萦绕,不敢妄加直视。

“哎呀,这位大人长的真是一表人才呀。”

“于国公的小儿子,听说常年在外历练,坊间都传,此次揪出将军谋逆正是这位大人,如此功劳,皇帝陛下升他为京兆尹呢。”

“是吗?哎呀,窜天的本事啊。”

“逆贼关在牢中,不日便要问斩。”

……

“好端端的大将军不当,吃饱了撑的要谋反。”

“要不说人心没尽呢,搁我啊,这么高的地位,老婆孩子热炕头,安安心心老死,也不以下犯上。”

“都像你守着烧饼铺子,谁还吃鸡鸭鱼肉啊,真是!”

“咱们皇帝真仁慈,没有抄家灭族……”

“是啊,千年难遇的贤明君主啊。”

“这于大人得道成仙咯,皇帝已经下旨,把昭阳公主嫁给他了。”

“娶了金枝玉叶,从此飞黄腾达,前途不可限量……”

……

翠兰站在人群中,目光紧锁那道修长的背影,五彩祥光中的他耀眼、金贵,刺得她眼睛发痛发酸。

这……还是那个善良本分的于序吗?

小姐早就知道了吧……所以临别才说那样的话。

她眼中越来越模糊,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滴滴答答蜿蜒不尽。

于序,你骗我。

人群推搡,她冷不防被挤得朝后倒,来不及反应,身后撞进一个坚硬的怀抱。

“付大哥……”翠兰看清来人,羞窘擦泪。

付元伸出手臂,小心环住她,刚要问她是否伤着,淬不及防对上她盈盈泪眼,呼吸微滞,心跳倏忽缓慢。

翠兰赶紧挽起笑容,“付大哥见过家里人了吗?”

付元迟疑点头,目光紧随她的面容,心中疼得厉害。

“那…”翠兰垂首,“我们走吧。”

忽然后边传来惊呼,她下意识回头张望,只见马上人俯身坠落,临近的人们急忙拥上去,很快又散开一个小圈。

她收回眼眸,目光扫过高高的梁园楼。

那年也是这般喜庆热闹,鞭炮声盖过了老爷的声音,小姐急急转身,没听清老爷的话,她捕捉到了——选婿要擦亮眼睛,切莫大意。

她喜欢的是谨小慎微、本分老实的于半仙,他热情、忠勇、善良,没坏心思……

她的于半仙存在于记忆里,她不要安安静静等他选择了……就当他从没从老家回来……就当她……

她攥紧手指,冲着付元笑:“走吧,付大哥。”

就当她从未见过他……


翠兰挖开埋银子的地方,小姐留了一封信。

小姐不要她了,要她拿着这份户籍好好生活,小姐也要顶着别人的名字,去过另一种人生。

小姐这样傻,说什么留了其他,银子全留给她作嫁妆。

小姐你不要丢下翠兰好不好……她不嫁于序了……

她捧着书信不住的哭泣,远处站着的付元,不敢靠近……

好半晌,她收拾了包袱,擦干眼泪,雄赳赳地走向付元。

“付大哥,互市街不用去了。”

付元沉默,捏着手指,缓缓抬眸,“我去了……那院子留的生人,不见……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她捧出另一个小包,犹犹豫豫递出去,“付大哥你别介意,你陪护了我这么久,我实在过意不去,小姐留了银子给我,太多了,我也用不了。边关路远,路上少不得破费,这些付大哥你拿着吧,咱们就此别过吧。”

付元怔愣原地,“翠兰姑娘你……”怀中塞来沉甸甸的包裹,不待说话,翠兰扬起笑脸,挥手和他再见。

他急忙伸手,“你要去哪里?”

翠兰的手腕被拉住,她惶惶应答,目光却是女儿家少有的果断。

“去找小姐。”

“我陪你去找。”

“不用……”

“你一个姑娘家家,独身上路,不安全。”

“付大哥……”

“你说的不对。”付元眸光灼灼,闪着不容置喙的执着,“过意不去的人是我,陪护我长久的是你,翠兰姑娘不要与我分的这样清楚,你并不欠我。”

仔细计较起来,是他分辨不清、思虑不周,差点害她们命丧黄泉。

“翠兰姑娘,你要是去找夫人,我陪你,天涯海角陪你。”

翠兰咬唇,强压下去的泪意再次翻涌。

“付大哥,莫说糊涂话。”

付元表白:“我考虑的很清楚。”

“那我三年五年找不到小姐呢?”

“生死陪你。”

翠兰不说话,半晌嘟囔,“也不要你生死相陪。”

付元扶她上马,他牵着缰绳悠悠跟着。

翠兰侧眸,小心瞄着。

他面容沉静,步伐有力,微垂的睫毛遮盖眼中情绪,但举手投足间显示着他的刚毅果断。

其实他虚弱的厉害,醒来没几天,歇不过十日,知她心里焦灼,便打包票说身体已经恢复,定要陪着她上京。

“付大哥?”

他抬首,黑黑亮亮的眼眸纯净无辜。

“嗯。”

“上来吧。”

见他还在犹豫,翠兰佯装生气。

“哪个愿意给你缝鞋子啊?老费神了!”

他惶恐:“我小心着点,不费的。”

翠兰伸出手,“快点!”

白白净净的纤细手指,探到他眼前,掌心指腹的粗糙茧清晰可见。

这双手给他擦过身子、洗过衣服、熬粥做饭,扶他一圈一圈走路,给他换药按揉……他轻轻搭住,渐渐攥在手里。

翠兰,九王府拿麻袋装人的那次,我就在等了,等夫人什么时候放你出府,他好厚个脸皮提亲。

翠兰拽他,“上来呀。”

他翻身上马,胸膛靠着她背,真害怕他极速砰跳的心被她听了去。

“付大哥……”马儿悠悠,丛林里薄雪坠下枝头,“你不用一直陪伴我,找不到小姐,我先寻一处住下,我也不想拖累你。”

“翠兰姑娘你不拖累我,是我心甘情愿的。”

“那……我们说好了,付大哥你要是有喜欢的姑娘,千万不要因为什么道义顾及我放弃自己的幸福,顶多一年,找不到我们各自分开……”

听她不住的叙说,他心中泛起阵阵怨气。

“不会有别人的,你就很好了……”我有你就很好了。

翠兰没听清:“付大哥你说什么?”

他眼神飘忽,掩饰尴尬:“没什么,翠兰你饿了吧?”窸窸窣窣翻找袖袋,捧出一个纸包。

一层层掀开,翠兰开心,红枣酥!捏一个放在嘴里,声音清清亮亮:“谢谢付大哥。”

她开心,他心头自然敞亮。

此刻积雪消融,阳光正好,马上的人儿,漫步在这静谧的小道上,有个人心里吃了蜜,如同捧着久寻难得的珍宝,小心翼翼又感恩爱惜。

(二)

1.

“香囊——”

“香囊……起开!”

“都给我起开!”

话音刚落,围在他身边的人,立刻呆立当场,不敢妄动。

风掀开他的衣摆,他一心想要快点走完流程,随意地按下衣摆,不小心带下了挂在腰间的香囊。

此刻他趴在地上,在一堆乱脚中认真搜寻。周围响起的嘈杂声,他充耳不闻。

那是翠兰的……

亲手为他缝制的。

忽然眸光一亮,他从一只脚底抠出那只墨绿的香囊,赶紧拍干净尘土,恨不得将那只脚砍了。

受封仪式结束后,马不停蹄地赶回互市街,院里的人看见他急忙行礼。

“大人,不曾有女子来过。”

“嗯。”

他哼一声,快速地奔进屋里换衣。意料之中,他现在除了等,什么也做不了。

全京城不知有多少患病在床不醒的人,方圆百里叫翠兰又昏迷的人一个也没有。

他用婚姻换皇帝见铁如意的机会,却被铁如意摆一道,悄悄的远走高飞。

要不是后来小秦管家来向他打听铁如意消息,至今都不知道秦老夫人一干人等定居在观音庙。

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。

“大人……”小安神色踌躇,“巳时左右有陌生男子来过。”

于序顿住脚步,转过脸的眸子尽是阴冷沉郁。

小安吓得低首:“个子很高,模样英俊,衣着普通,不过透着一股病气。”

“算命?”他不以为意地轻哼,眸子攒满鄙夷。

“没说,就是打听路来着。”

“你走吧。”

他还要守着卦摊,等翠兰回来。

“大人,老爷嘱咐您今天回府,准备成亲事宜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门摔得噼啪响,小安下意识地瑟缩,赶紧退走。

小公子还和小时候一样,本性不变,一向阴晴不定,让人难以琢磨。

于序换上翠兰做的棉衣,扛起那堆东西,急急跑去摆摊。


2.

“王巧女”这个人像人间蒸发了一般,查无音讯。

铁如意,不会撺掇着翠兰弃他而去吧?还是翠兰……还在昏迷。

“驸马爷……”

宣旨的公公轻声提醒。

他回神,恭敬地举手接圣旨。

“谢主隆恩!”

待他送走宫人,步入内厅,父亲抓起茶杯朝他掷来。

“混账!接旨时胆敢心不在焉,至于氏一族于何地?”

他轻轻松松避开飞来的杯子,眼见着杯子四分五裂,无视暴怒的父亲和哆嗦的仆从,淡漠转身。

“站住!”

他依旧不理,他派出的人该向他报告消息了。

那道无视的背影,气得于国公揭丑。

“劝你最好收心!别为了那个低贱的丫鬟坏了前程。”

他回首,眸中阴郁翻涌。

“她不是。”

“竖子!”

于序克制着这段时日积压的愤怒,眉头几不可查地抽搐,冷冷道:“要不是父亲那日故意将我扣在府中,我早就留住秦夫人问出下落,何必以这种笨方法等?”

“昭阳公主……”

“昭阳公主不会在意!”

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,身后震耳欲聋的怒斥,他置若罔闻。


3.

高高的红烛明亮燃烧,喜床上端坐着一对璧人。

他掀开盖头,凤冠霞帔下是一张姣美的容貌。她明眸善睐,却独独少了一份女儿家的娇羞。

他也神思恍惚,心中弥漫着不甘和压抑,掀盖头时没有期待。

毕竟彼此都不是心上人。

床帷下落,烛火在光影中跳舞。

迟早都有这一天的。

他俯身亲吻那张嫣红的嘴唇,身体却在抵触。

红罗帐暖,春宵难度。他多想吹灭蜡烛,自欺欺人也好,在黑暗中想象翠兰的脸……

“于大人……”

他顿住,身下的那双眼睛明亮,不沾染情欲。

“你找到她,我同意纳妾。”

他微滞:“多谢!”

她卷翘的睫毛轻合,眼眸含着微微亮光,嘴角轻轻浮起,带着一点落寞。

“你也不必谢我,左右只能一个,与她无关。”

“还有……”她迟疑片刻,对上他的眼睛,郑重道,“不要再去打听秦家事情,皇兄还念旧情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
4.

翠兰可能还没苏醒……

他却不能装样子等待了,于是收拾了那件棉衣和卦摊,专心去做京兆尹。

渐渐的……

他发觉自己变得不一样了,盖在脸上的和善面具,慢慢褪去,就算以前与自己亲近的人,看到他也会下意识地瑟缩。

不经意擦过铜镜,他吓了一大跳,镜中那双阴鸷的眼睛,是他吗?

差点忘了,这个才是真正的他。

以前那个温和、没心没肺的于序,跟在翠兰身边的恬静生活,像一场如梦似幻的虚境一样。

这场美梦本该延续下去的……

都怪铁如意!自私虚伪,被翠兰伺候惯了,怎么可能孤身一人远走高飞?说不定在翠兰面前,添油加醋地诋毁他,所以翠兰不回来!

马上就成功了!她出了皇宫,即刻跟在她,万事皆可成。

翠兰恼他,那又怎样?圈在身边,一年、两年……十年,他有的是耐心、有的是行动,总有她心软的一天!

偏偏那个不信他,父亲又拖他后腿,卧薪尝胆也不能云开月明。

再找不到,他以前的模样都快磨没了!翠兰还怎么喜欢他!

“大人!”

厅门急急跑来一人,“王巧女有下落了。”

他嚯得站起,“在哪里?”

“呃…大人……天和二年春就死了。”

“什么?”

他似乎凌空被劈了一刀,惊骇到难以置信,天和二年?他还在街上假装打卦,那时便没了?那翠兰呢?她死了,翠兰总有下落吧。

“王巧女葬在何处?”

“大人,没有土葬。”

“不可能!”

“大人还记得天和二年三月,南郊爆发难治的疾病吗?王巧女病没,村人怕传染,所以不会细查,直接和患疫的人一并烧了!”

南郊?一直没离开京城管辖范围?这不可能是铁如意!他细细追问特征、年龄,对方都一一对答,和铁如意相似。

他眼前发黑:“当时只有她一个?”

“不是,当时和王巧女一起报官消籍的还有一位,同是病没。”

好半晌,他才恢复一点意识,牙齿发寒打颤。

“患疫当烧,可普通病患怎可与其一概而论?如此草率!通通拉去治罪!”

“大人大人,”来人偷偷抹汗,当时情况严重,人手分布不足,左右都是死人,谁还有那多余的心思来细究,再说了……“申请处理的文书中有京兆尹的官印。”

他呆立当场,耳朵嗡鸣。

我烧了翠兰……

5.

京城人人都夸的驸马爷,本以为与公主举案齐眉一世一双人,却在年近四十那年,破天荒地纳了一房小妾,令京城标榜爱情的人唏嘘不已。

于序纳妾后,不久便诞下麟儿,满月酒比嫡子都盛大,宴席上的他红光满面,一改往日的严肃冷面孔,笑得像个刚娶亲的毛头小子。

待宴席结束,他吃醉了许多,晃晃悠悠地回房。窗棂上透着一点亮气,久违的柔情慢慢溢出些许,他心中蹭出一个小火苗,哧啦哧啦——有什么从那堆灰烬中活了起来。

屋中的那盏灯挑的并不亮,朦朦胧胧的橘光迷乱他的眼。

床上的女子低眉颔首,素净的侧脸潋滟着温柔,纤细白瘦的手轻拍着怀中小儿,温吞的嗓子哼着轻柔的歌。

他立在门前,呆了几呆。

光影中的人儿,如瀑的发由耳后滑到身前,眉眼端着一股子柔和。

她不说话的时候,确实恬静。纤细的指捏着线,穿过针眼,捧着他那破布烂衣仔细地缝。她的眼睛很亮,红嘴抿成一条线,满身的柔和,让人不由自主、不由自主地想坐在她身边就这么一直岁月静好下去。

温柔乡英雄冢,他也挣扎过,递那道手谕时也犹豫,犹豫……然后……他不能对不起从小的磨砺与隐忍。

如果上天眷顾,如果命里有时终须有……赌一次命运。

铁如意不会带着她犯险,棋盘街她不就不在麽?

赌一次命运……

给这从小的韬光养晦一个交代。

赌一次命运……

给这颗除了生死、还能为另一种感情砰跳的心……

赌一次命运……

……你没资格了……

“翠兰。”他轻轻呼唤,“翠兰……”

床上的人抬起头,柔柔一笑,“老爷回来了。”

“嗯,回来了。”

橘光中的那抹笑荡漾得人心碎,他急步奔到床前,拥住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。

她眼见着门口人炙热的眼神,急忙将孩子放下,来不及回神,便被抱个满怀。鼻尖弥漫着浓烈的酒味,耳侧喷洒的呼吸烫得人难以招架。

“翠兰翠兰……”他一声一声叫着,不知不觉心底的难耐苦闷,冲撞着,从眼角漫出几滴水光。

“老爷老爷……”她想推又不敢用力,其实被搂的紧,也用不上力,只是呼吸沉滞,难以喘息,不得不揭穿,“奴婢是采萍啊。”

“采萍?”他念叨几句,酒醒了大半。

他松开怀中人,仔细端详,这眉眼、这脸颊,是他的翠兰啊。怎会记不得?

“来,说我。”

“奴婢……”

“不要称奴婢,说我!”

那双眉眼怯怯张望,小嘴动了动,终究不敢。

他眼底的期待黯淡,她确实不是翠兰,他的翠兰管他是天王老子,在谁面前都没轻看过自己。她至情至性,率真可爱。

恼了就是恼了,用不着多猜的。

放在心尖上的人,她用尽全力去爱护。为了她家小姐,敢踩他脸一脚;怕他写休书,提着他耳朵耀武扬威……

他的翠兰多可爱呀。

为何他蛰伏三年,才得那份殊荣?

卦摊来个泼皮无赖,她护着他骂人;前街的王婆来挑刺,她瞪着一双杏眼比谁都厉害……

“我们家于半仙咋的啦?给你算卦,还管你女婚姻了?看你女两眼就勾引了,老娘这么俊,他眼瞎了能看得上别人?”

对方嘴碎,她比来人更嘴碎,一句也不能落下风。

“翠兰你好厉害啊。”

“你别怕,我也不是这么凶的,他们凶我才凶的。”

不是的,翠兰的。他想说的是你好勇敢啊……

长这么大,无人护过他,总是将他推到人前,冷眼看着他如何应对解决,好似他于家的男儿,如铁打的般,不容许有脆弱、胆怯……

她不出现,竟让他忘记了有过的渴望,尤其那句“我们家于半仙”、“我们家于序”……张口闭口的“我们家……”是他不曾拥有过的归属感。

她对他真的很好,理想中的妻子莫过于此了,甚至……

“于序你挺好的呀,多大的本事才算本事?怕什么呀,我也有手有脚,我刺绣也很好,也能补贴家用……这房子也不破,稍稍修缮一下屋顶,买点窗户纸一贴,收拾收拾干净了就成。你别听别人胡说,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日子又不是过给别人看。”

“哪天你不想打卦了,只要咱们行的正坐的端不害人,你做什么我都支持的。”

多希望他真的是将军府的文书,互市街的穷打卦……

“睡吧!”他闲闲地道一声,失落地步出屋子。

他到底是谁啊?

夜风柔柔吹来,他清醒了大半。

是不是那个梦是另一个世界,他于序放下了满腔的抱负,和翠兰好好生活……

又或者梦里的于序为了长久的幸福,擅自交换了他的幸福……

他攥着胸口,心中的那点火化为一缕青烟,他痛的不能再痛。

凭什么……

凭什么……

要让他醒来?

凭什么……不让那道光照过来……

6.

“我爹呢?”年轻的声音隐隐含着几分怒气,一眼扫过这破落院子,愠怒浮于脸面。

清冷寡淡的回应,毫不遮掩这无奈与失落。

“上朝还没回来。”

“娘啊,爹不是最宠您吗?为何还要住在这寒碜地方?金屋藏娇也得是个像样的地方,这几日不用大哥嘲讽我,学堂的世家公子个个小瞧我。娘,您想想办法,咱们再住回去好不好?”

“俗话说硬许富人妾,不做穷人妻,娘何尝不想?可是你爹……”目光碰到院中站着的人,吓得住口,立刻换上那份胆怯,柔弱地唤一声老爷。

于序立在院中,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,手指紧了松,松了紧。

是他大意了,这个后补的梦,漏洞百出,他却饥不择食的沉浸其中。

翠兰不会露出那样精明的目光……

怪不得上天不成全呢?他找了个什么货色替代翠兰……

“回去!”他掀起眼皮,狠狠瞪一眼。

儿子吓得颤抖,不由得看他娘。娘朝他使眼色,他赶紧溜。

于序一进屋,窗户纸破了,他目光落向采萍,她急急翻出一张窗户纸,抹了浆糊准备贴。

那双手指骨均匀,养的细嫩白净。

日光真的很刺眼……

他记忆中的那双手很纤细,却不白嫩,常年劳作,指骨节大,指腹有薄薄的茧子,攥在手里,粗砺磨人,这双手配的起所有抱怨。可她很爱笑,什么时候都笑着,纵然天大的难关都给了人一点不言败的希望。

直到她从刘麻子那里逃出来,奔进他怀里,他才意识到她不过也是一个柔弱的女子,也需要人呵护。

他本该淡定地安抚几句的,却因为她哭的那样伤心、害怕,搂着她的双臂抖动不停,心蓦地沉重,揪得比他第一次离家还疼。

哭过之后,她又恢复了之前那个翠兰,咧开嘴冲着他笑,用那双粗糙的手拼命擦泪,反过来安抚着他,生怕他与恶人拼命。

那双手真小啊,握在手里,忍不住心疼那日积月累的茧子。

她临走前,是否想过他?是否恨过他?是否沉睡在梦中念他旧日的好?

…于序,给你…

什么呀?

她脸上羞窘,纤细的手递过来包袱。

真合适呀。

…是呀…

她脸上是满足的笑,伸手整理他的衣领。

…应该能穿个两年,等棉花薄了,拆开添些新的…

…这个香囊给你,省得夏天蚊虫叮咬…

……

…于序,路上小心…

…小姐、要是小姐有打算,算了…小姐舍不得我,我等你…

…于序…

她捏着他的手,嘴角凝着笑,眼中点点泪光。

舍不得我吗?

…哪个舍不得你,好吧,我舍不得你,路上、注意安全…

她一心要他安全,他却置她于险境。

刀光血影中她是否像那日一样,呼唤过他的名字?

有人被刺穿了肩胛骨……

城外的空旷地拖了长长的血迹,血的尽头躺着两条前蹄,血尽而死的马儿惨死在那堆破碎的车厢中……

于序……

你真是好样儿的。

“采萍…”

逆光中的她回眸,讨好地笑着。

她真的好像她啊,那张脸简直一模一样。

可是他不能再糟践她了。

道别吧……

“你走吧。”

那双眼眸张大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

他笑了,目光破碎而凄凉。

“你走吧!”


7.

“父亲?”

“嗯?”

“母亲问您,什么时候回去?”

不回去了!

“父……”

“你母亲说过吧?百年之后不与我合葬。”

“那是母亲恼您痴迷赵姨娘,一时的气话,父亲不必当真。”

“遵从昭阳公主的心愿吧。”

“父亲……”

“我走的时候别准备其他衣服,柜子里的那件就不错,别忘了将那个香囊也放进去棺椁里。你母亲会体谅我的……”

“父亲!”儿子手指握拳,“因为那个叫翠兰的女人吗?”

谁准他提她?

瞬间眉眼凝寒,目光凌厉,牙缝蹦出两个字——“混账!”

他的生气,似乎刺激了儿子的逆反,为他母亲不值。

“父亲不过求而不得而已,幸亏她死的早,不然与赵姨娘无异。”

“住嘴!”

“倘若选了那个大月女人,父亲一样后悔!后悔自己一腔的抱负、未雨绸缪多年的经营,毁在儿女情长上!”

“说到底父亲贪心,扪心自问,于家的男儿哪个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?两全其美的便宜要是都占了,临了说不定走嫌弃那个女人是累赘,赵姨娘和那女……”

“啪!”一巴掌甩开,他脸歪到一边,刹那间耳朵嗡鸣。他转首,父亲面色通红,两只眼睛鼓胀得厉害。

“您打我?”他难以置信,父亲极速地喘息,脸上怒气丝毫未减。

他忽然笑了,“父亲被我说到痛处,恼羞成怒了吧?可惜……那个女人被父亲亲手杀了!”

话音刚落,他清楚地看到那张愤怒的面容瞬间苍白,黑色的瞳仁放大,里面的光黯淡了,沉寂的如一潭死水。

他不想看父亲骤然变老的身姿,父亲带给他的何尝不是残忍。


也许是他戳穿了那层遮羞的谎言,父亲重新回到府中,又变成了那个一心攀登仕途的于大人。

他为母亲感到高兴,虽然父亲冷漠得没有人味,但至少他放弃了那飘渺的幻想。互市街的那座破院落,父亲没再登门过,它也已经识趣的坍塌了。

母亲并不领情,吃斋念佛,和父亲相处,一如既往地客气,他不禁苦笑,痴心妄想的人是自己。

他成亲后,妻子怀孕,父亲难得高兴,晚宴吃醉了不少。

他扶着父亲回屋,服侍他躺下。正要离去,父亲忽然说——“你说得对!”

他不明所以回头,父亲的一条手臂搭在眉眼,痴痴地发笑。

“我确实是个自私自利的人。”

他即刻了然,这似乎是对四年前他所发泄的回应。

“翠兰,要说再见了……”

薄光中的父亲,脆弱如忽明忽暗的灯火。

他清楚地记得年年月月,父亲望着一件褪色发皱的棉衣发呆,眼见着那破衣服发霉风化,差不多有十九年。

真奇怪……于家男儿生来冷血无情,家族荣耀高于一切,自己选择的何苦耗了这么些年。

真奇怪他们谁也不说,让他一个孩童,盼望父母相亲相爱……他不甘心记住父亲最快乐的时候,是因为赵姨娘的出现……

罢了,他也即将为人父了,也懂得了……

“休息吧,父亲。”

他默默转身,无视父亲那颗从手背下滑入鬓角的泪滴。

“要说再见了……”

他轻轻掩门,欣慰父亲那道寂寞的叹息。

重新开始吧。


日上三竿,父亲屋里不见动静。他站在门外,屏退等候伺候的丫鬟。好在今日不上朝,昨日喝了那么多,该多睡一会儿的。直到晌午,他不得不敲门喊父亲用餐。

门吱呀打开,他下意识地朝床上望去。

床帷并没有放下,里面的人躺得身姿板平。

看到父亲身上裹着的衣服,他整个人呆滞。

那灰白的衣衫,丝丝缕缕地缠着,冲鼻的霉味呛得忍不住皱眉。

父亲脸色苍白,皱纹舒展,嘴角勾起一点淡笑。

好安详的面容。

从小到大,除了看赵姨娘的时候,没见过这样满足的表情。

其实已经知道了,他还是例行公事般,伸出食指,轻轻探在鼻下。

他浮起嘴角,想笑,眼泪却慢慢升腾。

那叹息并不寂寞,那再见并不是告别,那眼泪应该是十足十的悔恨……

父辈的往事,他并不清楚,只是皇舅舅老念叨,大月的女人是祸水。再追问祖父父亲年轻的事,七七八八猜到了大概。

无论怎样的选择父亲都会后悔,他始终不信,父亲会愿意甘于平庸。

您应该见到她了吧?

是否想到她不认您,所以才裹着烂衣求一个宽恕?

眼泪落下,轮到他笑了。

父亲真是自私自利,便宜占尽了……

狗帝番——终日梦鱼

1.

君临,醒醒!

君临,你…哭了吗?

君临?

他睁开半瞌的眼睛,迷蒙的视线里立这一道人影。

水光沿着眼角滑落,他想笑,胸口涌出一股激动,一阵狂喜喷涌而出。

“子……”

“太上皇,不能在这里睡,齐云楼高处寒凉,要染风寒的。”

视线变得清晰,阿梓的一张老脸看的真切。

天边的夕阳落尽,黯淡的苍穹不甘寂寞地勾垂住一丝橘红。宫内的灯亮起来了,夜风噗嗤袭来,拨弄楼角悬挂的微光。

回吧。

他疲倦地摆摆手,扶着阿梓撑起的臂弯,缓慢地走下台阶。

阿梓跟了太上皇六十三年,他老人家的一个眼神、一个动作,无需言语,他已晓得个八九不离十。

他老人家还没退位时,也并不这么寂寞,许是人老了,怀旧了,日积月累,不曾在意的遗憾反复回放,渐渐生出几分悔意。

楼下的轿撵候着,他慢慢坐上去。明亮的宫门一路蜿蜒,直至他的寝殿。

久了,他似乎也能数清楚这红墙绿瓦悬挂了多少宫灯、幽长的甬道铺了多少砖石。

这么多年,隐隐信着一点,总觉得冥冥之中,亮光的尽头,还站着一人,他不急不躁,温吞地低垂眼眸,长身立着,听候他的差遣。

“你说……”他不自觉张开嘴唇,眸光怔怔亮,浑浊的声音却在喉咙里打了结。

算了,皆是往事。

阿梓微微侧首,屏息等待太上皇的后半句。

璀璨的宫灯艳艳扫过太上皇的面容,圈圈烛光在漆黑的眼眸里点跳,半晌,太上皇毫无动静。好似刚才是夜半痴睡的梦呓,亦像他的幻听。

罢了,已不是第一次失声了。

途经御花园,人影绰绰,传来喧闹,太监丫鬟个个急得乱窜。阿梓小心瞧太上皇一眼,朝轿夫使眼色。抬轿的几人意会,迈开脚丫子前行。

轿撵上的人微微侧首,白森森的手朝混乱的方向指,所有人的脚步停下。

许是这边威慑太强,远处纷乱的人群渐渐安静,退出一条大道方便他们视野。

窜起一圈的火把围在四周,地上躺着一个全身湿透的宫女,蹲在边上的小太监忙得按压胸口,亟待回命。

又落水了…

他思绪飘得远,重叠了几十年前的夜。

丑陋的面具刚甩掉,衷心的快意没来得及舒展,湖心亭便被手持火把的士兵团团围住。不待他假装说明,急步奔来的人便跳入湖中。

漆黑的湖面荡漾出一圈圈的波纹,黑黢黢的人影如一尾鱼消失其中。

时间很短暂,也很…漫长。

那人一次、一次浮上水面换气,先前还镇静的面容,破碎的如山崩地裂。他嫌湖底太黑、火把不够亮。

第四次…潜入水底,那人迟迟不上来。

他围披着仆从送来的大氅,站在灯火通明的亭子里,身子控制不住的哆嗦,既恨且怕。

他荒凉的想笑,波光粼粼的水面割得他眼窝疼。

到底是个人啊,战场上都没死掉,竟筋疲力竭在这湖底。

两年前的置气差点害了他,如今哪敢再赌呢……

刚迈出一步,湖面哗啦,那人托着女人破水而出。

那人始终没看他,一心扑在落水的女人,抱着她,脸贴着脸,一声又一声,撕扯神思、心肺——“我不是真的不要你,我不是真的不要你。”

怀中人血浸透衣服,染了他一身,他整个人打颤,唤着她:“如意,醒来!如意,不要……”

按了几下胸口,呛出几口水。他慌忙抱着她,失而复得般欣喜搂着。

“如意不睡,不睡!”

眉头却褶皱成小山丘,水涔涔的脸上滑过难以克制的眼泪,汹涌落到她脸上。

他哭了…

从未想过有一天,给予他支撑的人会那样无助过……

他似乎只记得十五元宵秦一品的浅笑晏晏,他站在高处,凭栏望去的…皆是他眉目的温情。旁边九王爷的美姬,眼底的艳羡一览无余,他却生出别的情愫,翻涌奔腾,压制不住。

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?

温和是他,还是那个低眉垂首、恪守礼制的是他?

原来他也不是闷葫芦……

不是那根叫他朝西不敢往东的木头…

只是为何他感凄凉?恼怒的尽头全是他的不甘心。

凭什么…

变得不是原来那个木头!

倏忽间,胸腔窝着的火窜成燎原,他眉头倒竖。

该死的大月女人!一个一个尽会扰人心智!

秦一品忤逆他、秦一品丢弃他、为了这场博弈,气得他发狂置秦一品不顾……

…白纸黑字都是这妖妇作怪,你过来,我会忘记你的违逆,待你如初…

你别承认,我没想着让你认罪。

…你起来,事出有因,一定是你妻子的缘故,边境不是有寻找大月皇裔的传言麽?她早就不想和你过下去了,借着你名义潜逃呢,你看这书信……白纸黑字要诬陷你,朕信任你,不会容奸人挑拨,来,到朕这边来,朕替你教训这害人的毒妇…

你离别前,胸口发痛,我知你旧伤复发,碰不得寒凉,我心疼你。

…过来,保命丸给你吃…

为何你不顾性命,全然喂入她口。

那个人抱着她颤抖,他心似坠入湖底,钝痛发寒。

“太上皇,丫鬟不小心落水,不想惊扰了太上皇……”

他收回目光,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,远处火光依旧,眼睛酸涩地轻眨,沙哑的声音滚出喉咙,“找御医看治,带下去好生休养吧。”

“这条贱命多亏了太上皇怜悯,还不快请御医。”

他疲惫地抬手,轿夫重新迈开脚步。

身后传来砰砰地磕头声,一声一声磕进他心里,心惊肉跳,却凄凉无比。

“臣认罪!”

他抱着那个女人,头磕得也如这般。额头的红肿,满目的痛心悲伤……

即使这样……

他总觉得自己仁慈,捏着一粒药丸,擦过秦一品冷得发颤的掌心。

这救命的药丸,他只有两颗,一颗已给了唐姿。秦一品抬眸,怔怔望着他,那时对方眼中蓄满泪水,他却看到一丝希望。不用细思量,就已知道秦一品的目的。

不待对方动作,趁机将指尖的药丸塞入秦一品口中。那人不领情,迅速偏转脑袋,狠狠地吻住怀中人的嘴,悉数渡送她口里。

“臣认罪!”

他眼中的光没了。

似乎…他已经明白了他从来的决定。

这条能见光的出路,他不打算出去了。只是哀求的望着他,希望得一个成全。

秦一品,你从来不懂我…

他无比凄凉地想。

如若真的想杀你,何曾在乎过那块破铜烂铁?

不过一个女人,哪抵得上你的性命、哪配的起你男儿泪……

那个人大概永不晓得,他所有的不忍心,从来都是你!

好多好多年以前,秦一品也怜惜过他,也许没有那个意外,他们还是那般美好。

也许……

只要她死了…

曾经会回来的…

他会等的……

于是,这么多年,从英气勃勃等到满头华发……

可是……为什么……

一人千面…

为何在他这里如此吝啬…

2.

君临…君临?

他微微抬首,黑靴上是少年俯下的身子,他呼呼喘息,脸微红。

君临?

他低垂眉眼,缩在假山的凹槽里不动。

修长的指送到他眼前,那掌心的纹路看得清清楚楚。

出来吧。

好黏腻的声音,哄小孩一般。

手心的生命线隐隐约约,不像他的,打小长的清晰,一路垂直而下。他是属于长命的,可这样的生活何必呢?浪费!

那手掌倏忽收回,他瞬间失落。谁的耐心维持不了多久,始终都是他自己一人,幸亏没有伸出手。

忽然间光线黯淡,他下意识抬头,一方空间逼仄,他鼻尖蹭到了少年的前胸,那人正张开大氅披在他身上。

白皙的手指扎绑黑色的带子,他温柔开口。

不怕了,我会保护你!

他冻得发抖,面前的人蹲跪着,发顶似乎碰触到洞顶,顶天立地的模样。

眼泪不由得滴滴答答,呜咽哭泣。

“秦一品,你会保护我,一直保护我,对吧?”拽着对方的衣角,渴望从同样是小孩的他找到安全感。

……嗯。

婆娑的目光中,秦一品的表情并不真切。

他不甘心地确认,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,死命地揪扯。

嗯!

他擦掉眼泪,这回看清楚了。深邃的眼眸跳跃着坚毅的光。

他笑了,扑在对方怀里,哭得更放肆了。

你不准丢弃我……

我没求着你,是你一次一次先跑来的……

你要和我一起憎恨画上的女人,“千万千万不能娶这样的妖女!”

少年微微抿嘴,捡起从楼上飘出来的画像,目光温吞地从上面移向他。

一个背影而已。

“你不要小看这个背影,父皇念了一年又一年。宫女也说,看久了觉得画里的人会动,指不定哪天就会转过头勾人魂魄。”

君临,这只是画,不要…害怕。

“你不信我?”

我父亲说,陛下年幼时曾在大月作了两年质子,饱尝寄人篱下的屈辱,是画中的女子雪中送炭,给了一份人情温暖,想必陛下由此感激生情。

“她为什么不嫁过来?”

或许…她也有中意的人。

“她是妖精!”

君临……

“明知日久生情,就不该处处留情,平白让人生了妄念!害的别人迫不得已承受这无妄之灾!哪天攻陷了大月,我第一个要划花她的脸、刺瞎她的眼睛…”

君临!

他双手扳住他的肩,目光灼灼,里面带着一份宽容、安抚。

你会是个好皇帝!

“我…”他哆嗦着嘴唇,望着黑曜的瞳仁里的自己,那样清晰水润。

你会名垂青史,是万人称颂的贤君!

你凭什么这么笃定…仿佛我能做到似的…算了…

“你呢,会帮我吗?”

他点头,嘴角勾着一点笑。

他迷乱了,果然不想辜负他的期望。

“说话算数,将来你要替我守这万里江山。”

好!

“那你要保护我。”

嗯。

“只能选择我、听我的话!咱们两个心心相印,永远不受奸人挑拨。”

好!


君临,不要出去了,天黑人多,稍有不慎,走丢了,怎么办?

“不要!你不是会保护我吗?”

可是……万一受伤怎么办?

“怎么办怎么办?一个劲儿地问我,你是木头麽?回来找御医啊!”

“好看麽?”他在面前转了一圈,环佩叮当,轻纱飘飘。

秦一品呆立,半晌才回过神。

是你吗?

“是我啊。这观音扮相不妥吗?”

秦一品摇头。

好看。

他笑了,脸颊的酒窝漾满了醉人的酒,目光落在掌心的耳环,添了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惆怅。

“可惜我不是女娃,浪费了这副耳环……”

秦一品眉眼温和,眸中掩映着周围的灯火。

很好看,君临!

淬不及防的注视,令他脸上烫热。远处抬轿的人招呼——“小娘子,速速准备,莫误时辰。”

他抓起裙摆,奔向花车,边跑边回头。

“秦子良,陪着我!”

京城的宽阔街道,花车皆要巡游。满城灯火,人声鼎沸。他在花车上,手持圣水,柳枝轻轻摇摆,一点一滴传洒幸福。

这圣水一定要多泼在挤在人群中少年的身上,他要他长命百岁,陪他看尽大威的繁荣鼎盛。

“真痛快呀!”

他奔下花车,牵起少年的手穿梭于来来往往的人群,停在街角,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糕点。

“子良,你快吃掉!”

为什么?

秦一品睁着两个大眼,疑惑。

“让你吃掉就吃掉,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?”

远处走来几个少年,鬼鬼祟祟地靠近他们。为首的胖子在他下了花车领赏的时候,死缠着要抢糕点。

趁着秦一品接过糕点犹疑的片刻,不由分说塞入其嘴里——“喂你吃毒药你都也得咽下去!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!”

秦一品眼睑轻垂,浓长的睫毛遮住眸光,只是鼓动的腮帮隐隐刺得他发慌。

骗你的,不是要对你这么凶的。

听说供奉过观音的糕点粘着喜气,保佑吃过的人长命百岁,我只希望你好。

“哟?这不是扮观音的女娃吗?怪不得不想和咱们几个多说话呢,原来背地里会情郎呢!”

为首的胖子带着一帮人打趣,个个羞辱他们。

“既然没羞没躁,也给咱哥几个摸摸,扮过观音,也算半个菩萨,普度众生…”

“瞧着细皮嫩肉的,这女娃生的真漂……”

秦一品捏住胖子的手,顷刻间响起像杀猪般的嚎叫声,其他几个被震得不敢轻举妄动。

“别怕别怕,”胖子朝后边的伙伴喊一声,立刻朝着秦一品放狠话,“你敢动小爷我一根汗毛,长安街这片儿别想走动!”

秦一品也不说话,死捏住胖子不放,胖子气极,呼朋唤友地要报仇。先前几个还不好动手,此刻皆壮了胆子围攻秦一品。

他站在一边,焦急被围缠的秦一品,虽说秦一品武功高强,到底人多势众。眼见着有人使坏,他喊一声“小心”便往前冲!

秦一品似乎早料到背后的黑手,不带他着急,便轻轻松松躲了去,看见他崴脚,这才速战速决,没一会儿将几个人打趴下。

“君临…”他奔到他面前,满眼的焦急。

他气秦一品,早这么能耐,为何不速速下手,非得让他受伤。

秦一品抿嘴,无声听他抱怨,护着他脚踝,道一声“忍着点”便正了骨。

他吱哇乱嚎,对着秦一品一顿好骂。

秦一品什么都不说,无声等着他发泄,直到背着他行走在回宫的大道。

他的背很宽厚、臂弯很可靠,他窝在秦一品身上,所有的谩骂忽然偃旗息鼓,只想这么靠着,只想这条大道永远永远都走不完,像那日假山里的依靠。

“子良……”

“我答应你,变成一个万人称颂的好皇帝,你也要答应我……”

好好活着,陪我看尽风景。

“替我守好这大威江山。”

好!

他笑了,伸手戳对方耳垂,学着他祖母的样子叫他心肝宝贝,不需多猜疑,话音刚落,秦一品挽着他双腿的手微滞,耳朵传来烫手的温热,要不是这夜色深重,那耳朵又要红的滴血。

不过只这一声,次数多了,他怕真被人瞧了去……

他脚崴了,秦一品承担了责任,照例被人数落,他呢,一如从前体恤他的不易,关起门来,又缠着他撒娇、使唤他。

“秦一品,我这脚可是因你而伤的,本该怨你几句,看我多好,在旁人面前给足了你面子,还不快点扶我去如厕。”

都说帝王,都该讲求个恩威并施,时间久了,他总是敲打他。

和竟五年,听说让父皇日思夜想的女人去了大月边境,他立刻用起来老套路,先是央求后是威胁,总之秦一品陪他去了。

和竟五年的冬天真的很漫长,他跋山涉水在街角看到了那个女人,她提着菜篮,一如寻常家的妇人,走街窜市买菜置办。

她真的很美,未施粉黛,穿的也是粗衣素布,可那脸上的笑发自内心的欢愉,不管是谁,遇上那道温柔的笑意都能熨帖了焦躁、不安。

宫里的女人确实比不上她的雍容典雅,举手投足攀不上她柔和的风情。

冬日寒冷,那女人便是冬日可望不可及的暖阳,远远望着就充满希翼,遑论企及一点呢……

他很失落,又很生气,他不知道在恨父皇的痴心妄想,还是怨母亲的差强人意……他偷偷地点了府衙的粮库,火没烧着,倒害的秦一品与他身涉险境。

他们躲在大月山,积雪漫过腰身,他走不动了,秦一品依旧背着他。天空簌簌飞落雪花,他冻得快要失去知觉。

“子良,我们停下吧。”

他们窝在一处窟窿里,秦一品搂着他,不停给他哈气取暖。

先前他恨冬日漫长,恨积雪深厚,如今得了一时平静,他却感谢这冬日漫雪。

君临,别睡。

“不睡。”

秦一品一向波澜不惊,此刻眼眸淌着若有若无的慌乱。

“子良,今日…会死吗?”

秦一品的睫毛结霜,轻眨几下,没有说话。

他伸出掌心,嘴角噙起一点不在意的笑。

“子良,国师说我长命百岁。”

秦一品目光落到他的掌心,难得柔和地应一声。

嗯。

他握住秦一品的手,“所以,应该、很可能不会命绝于此。”

秦一品沉默,他知道的,秦家一向不信这个,但秦家的女人最后都会寄命于菩萨。在这很久之前的漫长时光里,他已经先于别人担心他的未来……

寒冷见缝插针地袭来,他已由先前的发颤,渐渐变得无法动弹。恍惚间,听得秦一品说话,声音弱弱的,飘渺的绝望。

以后…我们会怎样?

他眼皮打架,秦一品难过的事,他却分毫不在意。嘴唇翕动,也不知道那句话他能不能听见。

“子良,与你死在一起……”

无憾。

他睁开眼,思乐宫蒙着一团昏黄的光。远处帷幔垂落,地上伴着几圈光影——几枚小金鱼静静躺着。

劳什子的玩意早在那个人的离去就已经收起来了,想不到……

明知会后悔,强迫自己不后悔。

那年夜里,外头的风很大,那个女人跪在落小金鱼的地方,卑微又倔犟。

听说她的母亲很幸福,她的父亲老惦着。她和她的母亲长得很像,秦一品那个痴情的模样又如法炮制了他岳丈。

我待他不薄啊……

他总这样想,奇怪地想,偏执地想…

秦一品娶谁他都会恨的,也许昭阳妹妹像他,也许她是同胞妹妹,总有一个说法能安抚了自己。总之,不能是她——画上的女人,他恨入骨髓的女人。

是她偏要送上门寻死的,在她没来时,他回思顾往,已下定决心挽回。

她也活不成了,病恹恹的,哪像个长命的。

送她一程,各自落个心安。

可是她磕头谢恩的时候,他却想到的是那夜,秦一品抱着她的场景,他们眼神一样的决绝,一样的庆幸。可惜,她没有秦一品的无怨无悔,多的是解脱、嘲讽……

也罢,再厚的感情,该磨尽了……

这一切本该不心生责怪的。

国师说,她曾胎死腹中,加之病气深重,至阴的体质适合祭祀。

秦一品不迷信,此刻他也不信,问了留在观音庙的大夫,证实了确实落胎。秦一品的母亲曾哭过好几回,不过当下决断,此事瞒着就当从未发生过。

他沉默,算算日子,该是落水那日。

他是恨她,恨秦一品抛弃故情,却不曾想过害他孩儿。他不能让秦一品知道,而秦老夫人绝对会守口如瓶……

既然谁都不知,不如以绝后患!

秦一品,你回来!功名利禄如前,妻子孩儿都会有的。

不许找她,不许找她!

不许!

不许!

不许弃我而去!


3.

阿梓从外榻进来,怯怯地唤声:“太上皇。”

他收回目光,疲惫地眨了眨眼。

阿梓捧了温茶,喂他。

“太上皇又做噩梦了。”

外头安静,大概下雨了。

“没有,是好梦。”难得他入梦来,回顾的都是往日的温情。

“过往如烟,太上皇可要保重龙体。”

他忽略了阿梓的关心,凝神屏息地听。

阿梓以为太上皇又神思天外,心疼地摇头,服侍着他歇息。

忽然布满斑点的手抓住他的手腕,眸光发亮。

“阿梓,你快寻了由头让他回去,天冷雨湿,会着凉的。”

阿梓呆愣:“太上皇,外头并无他人。”

“胡说!快让他回去,跪这么一天了,铁打的膝盖也吃不住了。快告诉他,除了昭阳妹妹,朕谁都不同意。”

“太上皇……”

床上的人,眼眸渐渐染上焦躁,掀起被子便要下床,絮絮叨叨似乎说着什么,忽然抓住他手臂,满脸的局促不安。

“地上凉,地上凉。阿梓,地上凉!”

“让他回去!回去!”

“好好!”阿梓慌乱应承,装模作样地出门外传话。

夜风习习,夹裹着雨滴扑面而来。外头的宫灯已经熄灭,空旷的暗夜带着森森的恐怖。他的说话声,惊扰了在宫门站立的小太监,个个抖着机灵,面色惨白。

他叹息一声,默默祈祷——将军爷,安息吧。

他攥紧被子,等着阿梓回话。

阿梓跪在地上,衣服洇湿大半。

“回太上皇,回去了。”

“嗯。”他紧握被子的手松开,目无焦距,满眼皆是晕染成片的光圈。

阿梓微微抬头,太上皇褪了焦虑,却换上了一脸颓败。

“他还会来的…”他呢喃着,眼角溢出两滴眼泪。

阿梓哄着太上皇重新睡下,默默地守在床边。

好久之前,太医来瞧过,说太上皇大概惦念先皇后,焚心伤神,相思成疾。皇上知道后,垂泪叹息,吩咐人尽量敛去母亲的东西。

太上皇与结发妻子恩爱的故事,早已成为大威朝的佳话。太上皇又是勤政爱民的贤君,曾经坊间流传的负面传言,在这太平盛世的繁荣中,自动被百姓忽略。

他是个好皇帝,内外兼修,广行仁政。史书记载的薄薄两页,却是五十年来的繁荣昌盛。想必千百年以后,后世缅怀敬佩之外,便是无尽的夸赞。

历史上最仁爱的皇帝,上对得起天地,下对得起万民,恐怕也只有他老人家知道,有一族血脉始终亏欠。

“阿梓……”

太上皇轻轻出声。

他附耳过去,半晌,除了轻微的呼吸声,什么也没有。

大早上起来,照例抬辇去齐云楼。齐云楼朝西,来往边关的路看得一清二楚。

“阿梓,你知道惠帝与这齐云楼的渊源吗?”

阿梓微微侧首,恭敬地俯身回话。

“回太上皇的话,老奴不知。”

“那时大威国力艰难,边境时时遭到骚扰,为结秦晋之好,得片刻喘息,永乐公主奉旨前往苦寒之地和亲。齐云楼三日间拔地而起,送亲那日,惠帝就站在这里,目送队伍远去。”

那段轶事,阿梓略有耳闻。那位永乐公主并不是宗室女,听说是惠帝母妃身边的丫鬟。

“齐云深处,望归伊人。”我本该幸运……

他轻叹一声,目光遥远。不用再等,那策马扬鞭、一路奔驰而来的人再也回不来了。

张尚书的夫人未过世时,从南方回来后,说过他衰败的厉害。没且一年,秦家传来消息,他死了,终年五十七岁。临终不知他原谅了他没有……

他模模糊糊地垂眼,依稀感觉阿梓拿了披风小心盖在他身上。

太阳暖暖地照在他身上,他困意袭来,沉入梦中。

远处的树下,站在一位黑衣少年,背对着他,似乎在说什么话。

那道身影,紧紧攫住他的眼眸,他呼吸微滞,急急跑去。

“这小鱼真好看。”

少年目光落到水面,里面游戏着几尾小鱼。

光线落得恰到好处,勾勒出那张熟悉的侧脸。他的眼睛含着喜悦,微浮的嘴角是发自内心的欢喜。

他心腔填的饱满,眉眼飞扬,“是了,当真活泼可爱。赶明儿我就让人雕刻小金鱼,越多越好,我喜欢谁,留赏赐的时候,你就替我送一枚给他。”

“这条小鱼长着一张红嘴唇,好不别致可爱。”

他诱哄着,声音温柔,“那我专门刻一个一模一样的,送你。”

少年专注地盯着湖面,焕发神采的眼眸渐渐趋于平静,幽暗的捉摸不透。

“落水了!”

冷不防开口,一贯的神色凝重。

他慌忙开口:“没人落水,别相信。”

“你哭了?”

少年侧眸,满脸的不可思议。

“没有没有。”他胡乱地摆手。湖面泛起大大小小的涟漪,似乎天空洋洋洒洒飞落的雨滴。

“以后…我们会怎样?”

少年嘟囔着,天地忽然泛白,卷着丝丝北风,白雪纷飞。

他沉默,再抬首,与少年相距稍远。不由得伸手,越扯越远。

“会很好!”他慌忙呼喊,少年朝他看来。他们的撕扯的速度刚好停下来。

他说:“你会平安长大,成为万人称颂的大将军。过不久……”

少年垂眸,他们之间渐渐撕裂开一道缝隙。

他慌乱,“停下!停下!你说过会保护我,不会弃我而去!”

“以后…我们会怎样?”这道声音绵绵软软飘来。

他眼眶积聚泪水,声音喑哑。

“过不久你会娶一位美娇妻,你们举案齐眉,恩爱有加,你逢人便夸她贤惠温柔。”

少年望向他,“真的吗?”

“真的。”泪水淌过脸颊,“你岳父病逝后,你妻子疯魔了好长时间,可是你真的好爱她,处处请医师,日夜陪护她。你脸被她抓挠了几道血痕,同僚戏笑你家中母老虎,你依旧诚恳申明妻子的温柔。”

“对了,至德六年冬,你妻子有了身孕,你从幽州监督完军事,便和我请辞回乡。”

少年目光闪动着怀疑,本该停止裂变的地面再次塌陷起来。

“不不不!我说的都是真的!虽然我不想放你走,可我不想你不快乐!”

“落水…”少年一直嘟囔着落水。

“没有落水!没有车马被袭!没有大月谣言!什么都没有!你我君臣二人,始终同心同德,我放你走了!真的…放你走了!”

少年忽然屏气敛息,支起耳朵,“听!国师在说什么?”

他闭嘴倾听,果然传来国师的声音——启禀陛下,祭祀活人,恰有人选。秦夫人胎死腹中,又病气缠身,至阴……

“住口!”他用尽全力嘶喊,“不要听那个跳大仙的,他满嘴胡话,当不得真!我真的放你走了!”

少年越过他,直视他身后。少年脸上的柔情溢于言表。

他回头,广袤的天地间,悬挂着一幅画。画中的女子缓缓回眸,她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伸出一只手,朝向秦一品。

秦一品倏忽长大,眉眼含着缱绻情丝,急不可待地向她奔去。

不可以!不可以!

“你回来!不要选择她!”

他拦在他们中间,奋力地推中间割裂的天堑。

原来,他骗不了自己,重来一次,他还是不愿意!

“你不能和她在一起!朕得不到的,你休想得到!是你负了朕!”

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!你要违抗圣意,做那个逆臣贼子吗?”

“君临,”秦一品自顾自说话,“你有唐姑娘,你们情深意笃,真好啊。”

“唐姿?”他睁大眼睛,“朕忘了告诉你,和竟五年遇到的小姑娘,实际她该定情的人是你!是我骗了她!谁都不可以抢走你!只有昭阳妹妹!只有她,我或许不会抢!你回来!”

“该死的大月妖女!害我父皇思念成疾、夺我心头至交,你必须得死!”

那幅画在空中揉了个稀碎,秦一品停驻脚步,立了好半晌,才回首。

他又是什么也没说,一眼道尽悲喜。这了然的眼神,和那夜一样。

他其实知道了吧。大月的谣言、纵容于序他人的所为……

他泪流满面,胸腔涌动着愤恨、不甘。

“我本该告诉你的。因为你,我胆怯了,我深知她是你的软肋,你所有的妥协皆在她这里。她必须得死,我不敢想你知道失了孩儿的样子,我怕…我怕你与我刀剑相向……是她的错,朕都放她一马了,她偏偏上杆子寻死,她坏得狠,借我的手来解脱,不是我的错……”

“你回来,好不好?”

“我就是恼你,忘记小时候的约定,说什么我能独当一面。你可知高处寒凉?我这般努力,无非不想你身心俱疲,我想你长命百岁,陪我看尽大威繁华。”

“我恨你答应始终选择我,却在遇见她之后,忤逆我、丢弃我。你说她不开心,边疆平定,要与她归隐。只因她是女子,你想当然忽略了我的软弱,你可曾想过,你走了,我的快乐呢?”

他絮絮叨叨呢喃,这片天地变得分崩离析。他急忙起身去拉扯秦一品,那人早已消失不见。

“你回来!回来!”


“太上皇?太上皇?”

他睁开眼睛,一大股泪溢出眼眶。推开阿梓递来的手,冲到楼边,声嘶力竭——“你回来——回来——”

阿梓眼见着太上皇跃起身子,飞扑到楼边,半个身子已经探出,他吓出一身汗,猛地去拽太上皇的腿。

“来人哪!来人哪!”

楼下候着的侍卫,极速奔上楼。

“快救太上皇!”

众人拉扯住太上皇,不停地劝解。

他只觉得吵,周身的束缚。

外头起了风沙,原本一眼便能望见的黑衣黑马,什么也瞧不见。

他睁大眼睛,憋得满脸通红,还是看不到。忽然,喉咙腥甜,噗的一口,吐出一大口鲜血。

身边的人吓傻了,他得了一刻喘息,瞬间有些明白了。

纵然他望断天涯,拍遍栏杆,那人不会回来的……

他不要他了。

“太上皇!太上皇!”

阿梓稳稳地垫在太上皇身下,扶着晕倒的人——“快传太医!”


又下雨了……

嘈嘈切切的声音,震得他脑袋一阵晕眩。

“父皇?父皇?”

皇上眉头紧皱,轻轻呼喊。床上的人,迷蒙地睁着双眼,浑浊的瞳仁看不见任何光彩。

皇帝的身后,跪了一地的贵胄亲眷,个个抹泪叹息。旁边守候的太医,无奈摇首。

油尽灯枯,只在今晚了。

床上的他,嘟囔着嘴唇,神思变得清明。

皇上执起父亲的手,跪在床边,听了半天,没听清父皇说什么。

“阿梓,”皇上朝阿梓看来,“父皇在说什么?”

阿梓弓身凑到太上皇嘴边,耳边是嘴里吹出的噗嗤的呼吸,他老人家似乎在用尽全力吩咐这句话。

皇帝从两人交错的缝隙中看到父亲眼珠子凸出,同时手上传来一股力道,父皇的手青筋爆起。


下雨了……

他还跪着……

夜深雨湿,他的膝盖受不住的。

朕妥协了,不逼你娶昭阳妹妹了。

紧握皇帝的手倏忽松开,一双眼睛慢慢闭起来,一滴透明的泪,蜿蜒滑落鬓角的白发……

“阿梓,父皇说什么?”

阿梓的眼珠子在泪中打转,他缓了半天,声音嘶哑,“太上皇说…地上凉…”


永康九年秋,太上皇薨,终年八十三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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